双皮奶端上来时,母亲呡了一口便静静撑起了腮,吆喝我和表弟来舀。我婉拒,表弟只小尝一口。待我转头再看时,她却已吃掉小半碗了。我有点惊讶,你喜欢吃这个吗?太腻了,她小声说。那就别吃了,这边的特色,我也不太喜欢,点给你尝尝的。她反对,摆摆手说,没事,你们都不吃,多浪费。我放下筷子,再没讲话。
记得高中要早自习,六点便得起。母亲会再早起半个钟,免去送出外的早餐钱。面条、鸡蛋煎饼、炒米饭,三件轮换。有时,我会趁她进厨房,撂下筷子,匆匆一句快迟到了便逃走。更多时候,我只是勉强自己吃完,一如从小到大她常在耳边念叨的那句“一粒粮食一粒汗”。
怎么,不吃了?母亲看向我的碗,剩下半个叉烧包。
不吃了,胃不舒服。
她欲言又止,转头看见表弟的碗里干净,遂喜逐颜开,下次常来找你姐,她多请你吃。似是没说够,她又补充,真是有十年没见你了,这下好,大家都在广东。
表弟腼腆,连连点头道谢。谢谢姨妈,谢谢姐姐。
我又看她,她已将双皮奶吃完了。我不知怎的有些生气。和食物的关系就像和她的关系一样,亲密而疏离,依赖又负担。这是她自我工作以后第一次来看我,大学四年里,她没来看过。
吃好了咱来张合影吧?母亲笑着说,左看看我,右看看表弟。
我给你俩拍吧,我就不拍了。
那怎么行,一起合影啊,难得见面。
我真不拍,我和他见面机会多着呢。
一起拍不是更好吗,你这孩子。
我不拍!别问了。一阵沉默,我面上已十分不耐。母亲见状不再多言,拉起表弟摆起姿势。
好,一、二、三——
她斜睨着我,偏着头,微微扬起下颌。这是她的惯用姿势。一双薄唇中间露出两颗难以收回的外龅门牙,似乎是提起了嘴角,但这角度看去却像是下垂。她一只手搭在表弟身上,另一只手撑在桌沿,露出日晒后肤色不均的手背,紧实的手臂连接桌面与脸面。
她不太满意。我不愿再拍。
这样好看啊。走吧走吧,不然电影得迟到了。
就这样,新买的第一个手机的第一张照片,夹带着诸多勉强,在相簿的尽头静默着,像那天离开时我一再拦下她企图打包带走的半个叉烧包。